可能是六九年或七O年,我在大队上小学。学校不正规:大队临时把被一月风暴吹回农村老家的老师们凑在一起,把我们这些该读书而没学上的疲孩子“圈”起来,不让在生产队里踢死蛤蟆捏死猴。然而有一天,我们因为“学生”身份吃了大亏。
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,微风吹拂,大地稍稍缓解了它白昼的燥热,气温虽然很高但不灼人;头上圆月高悬,月光皎洁;百鸟入林,只有知了在使劲鼓起腮帮子吹它的奏鸣曲……按说在这样的夜里,晚饭后,生产队的男男女女应该在竹床上、大树下吹风纳凉,给孩子讲鬼故事。但是那天没有。那天所有男女劳力精神振奋,摩拳擦掌,因为村里已经在粮食仓库的门前支起了大铁锅。队长说了,今晚只要出工为生产队把盖牛屋的土坯从淮草地里运回来,完工后油饼只管甩(随便吃,能吃多少吃就多少)。
我靠!油饼?一年只有在春节才吃一回的好东西,今晚居然随便甩!
消息不胫而走,让我们这些刚刚放学回家的“半截头”们又聚在一起,讨论并打听是不是也有资格参与运送土坯的劳动。
消息很不好,队长说我们年龄小,平时没有劳动经验,而且又是最最用力气的活计……听起来每一句话都是关怀我们,实际上每个字都对我们不利——“不中!”
“那么,玉兰才十一岁,她怎么可以参加(拉车)?”
胆大的留住向副队长抗议。
“你跟玉兰比?她随她娘参加集体劳动都好几年了!”
副队长说。
“老叔,你知道,我虽然在上学,可我能独拱一车粪。那些老娘儿们都不如我有劲!”
“大力士”小元一面跟副队长套近乎一面炫耀自己有力气。
“不中不中我说不中就不中!”
副队长不跟我们废话拔脚走了。
我们六神无主,但是又都不甘心。每个人手里拿一条拉车绳立在大路一旁,目睹大人们有的推有的拉,独轮车吱吱咛咛吱吱咛咛犹如合唱曲,一辆一辆打我们身前过。我们呆呆地立在那儿,为晚上吃不到油饼而难过。过了好大一会儿,年龄稍长的女生小玲觉得没有希望,她先松松地独自走了,剩下留住、小元和我。然后我和小元也要走,问留住留住不干,就让他一个人留下……
以上是对饥饿年代的真实记录。要是中学生作文,肯定回去躺在床上做梦,梦见自己知油饼,吃了一个又一个,总也吃不饱。
而实际上,要做吃油饼的梦,必须是真吃油饼,而且吃得太撑,导致胃里难受。没吃油饼而做吃油饼的梦那是不可能的。
不过那晚留住得逞了。当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,他悄悄将拉车绳拴在他娘的旁边,跟他娘一起拉(车)。至于吃油饼的事,那就不得而知喽!
不过后来大家挺看不起他。
各位读者大人,如今在四面封锁的情况下,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但骆驼瘦死以后呢?我把话摞这:不要多久,五年,五年以后想吃油饼不容易。